世业镇卫生院。人民网 马焘焘摄

汽车从润扬大桥盘旋而下，一头扎进了长江的一个小岛。

入口处，几个巨大的宣传牌巍然矗立，第一个便写着“没有全民健康 就没有全面小康”。

这个位于镇江市丹徒区的江心洲便是世业镇，面积约50多平方公里。因为雨天，环岛的柏油马路越发乌黑锃亮，虽是初冬，却是树木苍翠，偶见几棵红黄披挂的树木。车子在岛上行驶，一幢幢三四层的小楼从车窗掠过，农田里偶见成片的麦苗，房前屋后的菜地里，菜长得正旺。岛上有河，不少村民的房子就在河边，河的尽头便是长江。

汽车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下，一个院子门口，大门处的牌子上写着：世业镇卫生院。抬眼望去，一座四层的黄色楼房，楼的外立面上还有一行绿色的字：镇江市康复医疗集团。

岛上有五个村，常住人口1万多人，老年人占了一半以上，看病这件“小岛大事”，主要指着岛上这家唯一的卫生院。这几年，村民已经实现了“小病不出岛 大病有依靠”，世业镇卫生院年门诊量5.6万人次，一、二级手术年均60多台，基层就诊率83.73%。

柳迎昭在世业镇卫生院联合门诊出诊。人民网 马焘焘摄

岛上有了联合病房

虽然是雨天，杜俊珠还是不到八点就来到了世业镇卫生院。

挂号处花一块钱挂上慢病科的号，等着看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内分泌科主任医师柳迎昭的门诊。2015年，卫生院与市医院建立了联合门诊，考虑到岛上有五千多的老年人就选择了高血压和糖尿病这两个慢病作为突破口，自此以后，每周四，柳医生都会从镇江市区驱车20公里来卫生院出诊。

卫生院的吴玉珍医生早早打开诊室准备开诊前的工作，这几年，每次柳迎昭来出诊，她都到门诊做助手，协助柳医生团队完成当地患者的规范化治疗。

让杜俊珠来看柳迎昭的门诊，也是吴医生的建议。

今年7月底，有高血压史的老杜参加了镇上的免费体检，还没等到去拿体检报告便收到了家庭医生于淑雅的电话：“杜阿姨，你空腹血糖都超过17了，正常值最高才6.1，这两天赶紧到卫生院来看一下子。”

58岁的老杜着了慌：“我说怎么感觉身上不快活，体重还一直少，可是去年还正常的。”

在卫生院做药师的于医生听出了她的焦虑，忙安抚道：“我查了你去年的体检报告，血糖是正常的，先到医院再检查一次。”

住在卫星村的杜俊珠想起自己有个邻居有糖尿病，而且一直在打胰岛素，还专门跟她说过，血糖一定要控制好，否则会有严重的并发症。

挂断电话后，杜阿姨左思右想，决定把家里6亩稻田的活儿先放一放，到卫生院看病。

那是一个周五，全科医生出诊的是吴玉珍，她给老杜做了基本检查并开了二甲双胍缓释片等口服药，嘱咐她下周再来随访。可是下周的门诊，杜俊珠并没能来到卫生院，于医生只好又给她打电话，原来老杜正忙着侍弄家里的稻田，觉得体感好一些便没按时来卫生院。一直拖到11月14日，收好稻子晾晒好稻米才又来到卫生院。

这天是周一，杜俊珠又来找吴玉珍看诊，当天做了检查，报告单上还是一个个向上的箭头。吃了三个月的药了，空腹血糖指标还有将近13。吴医生就跟老杜建议，周四的时候到柳医生的专家门诊看一下，并又跟她强调了下并发症的危害。

看到指标还那么高，又听了并发症的讲解，想到邻居说过的烂脚、伤口不愈合等严重并发症的表现，老杜这次听话了。到了周四，就让爱人骑着电瓶车送她来看诊。

柳迎昭详细问了饮食和病史等情况，建议她住院治疗。

“那得上去住？”一想到要去镇江市区住院，老杜面露难色。

正在写病历的柳医生停下笔，忙解释：“不用，就在卫生院。”

原来，今年9月份，世业镇卫生院和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内分泌科建立了联合病房，柳医生团队可以通过远程指导吴玉珍医生团队完成住院患者的远程查房和治疗。

杜俊珠的家离卫生院骑电瓶车10分钟左右，2018年之前，老杜在建筑工地上打工，这几年日子好了，就回家种种田，做做家务，孩子在岛外工作。收拾了些日常用品，周四当晚，杜俊珠就住进了卫生院，病房在三楼，是一个双人间，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为了打发时间，她还带了一个巴掌大的收音机放在床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护士便来给她采血，还告诉她今天要在不同的时段采血8次，进行馒头餐试验以及做糖尿病足的筛查。早餐的时候，护士拿来二两馒头给老杜，吃之前给她采血一次，然后从吃第一口馒头时计时，第30分钟、60分钟、120分钟、180分钟再分别采血一次看糖耐的情况。

早上9点的时候，老杜已经采了4次血，这时候，护士张蕾来喊她去做足筛，来判断有无并发症。

足筛的设备是今年8月份才安装起来的，作为糖尿病患者检查的基本项目可以进行并发症的诊断，指导医生精准治疗。为了能做这些检查，张蕾去年被派到江苏大学附属医院进修了两个月。

从入院后病人的病史信息登记开始，张护士系统学习了饮食、药物、运动、心理、血糖监测等护理技能，还独立完成了两个患者的住院期间的全程护理，并在今年通过了镇江市卫健委的糖尿病护理专科护士的考核，成了卫生院的第一位糖尿病专科护士。

她先抬起杜俊珠的脚检查外观又拿出一套工具，进行尼龙丝触觉检查、凉温觉检查等，接着又来到另外一个诊室，给老杜的胳膊和腿上分别戴上设备进行外周动脉阻塞检查。

为了将检查做的更准确，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内分泌科的病区近期还安排了护士长到卫生院带教过一次，并初定以后每个月到卫生院开一次护理门诊。

“上次她们来，刚好有个患者糖尿病十几年，脚都是黑的，检查比较难做，就是她们指导我一起完成的。”平时，在联合病房的护理交流群里，如果现场遇到问题就当场拍照片或者打电话去问，群里也经常安排一些线上讲座。

半个多小时后，检查结束，杜俊珠推开诊室的门溜达回病房。

不用吃药的运动门诊

“胡院长，你这个办法管用，我这个颈肩病好的差不多了！”记者循声而去，在检查室对面，一位穿着运动鞋的阿姨正在双手交替拍肩。

走进诊室，原来是胡小忠院长正在出每周五的运动处方门诊。来看诊的魏习桂体态轻盈，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老魏，到体质检测一体机上测测指标！”今年6月，有着7年高血压的她接到卫生院的电话建议她可以试试运动诊疗处方。

几分钟后，一张体测报告出来了：身体质量指数显示健康型，运动强度中等偏小。

“我看了这周的检查报告，血压血脂也都正常。”胡小忠拿出老魏的健康档案，6月27日第一次来建档的时候，同时吃两种降压药，血压150/90。

当时，老胡给她开了每天运动一小时，每天做一遍颈肩操，少油少盐的运动处方。

魏习桂在体质检测一体机上检测。人民网 马焘焘摄

回家后，老魏照着做，8月份复诊的时候血压血脂就都正常了。“现在只吃一种降压药，药量也减了一半。”现在的老魏体重减掉了10公斤。

医体融合中心是江苏省运动促进健康中心的试点，去年10月才开诊，江苏省体育总局拨付100万专项资金用于设备的购买和门诊的开设，分为诊疗区、检测区和康复区，除了体质检测一体机外，还有四肢联合训练器、有氧运动跑步机。去年，胡晓忠、戴敏和孔晟三位全科医生专门参加了江苏省体育局、省卫健委举办运动处方师培训班，拿到了运动培训师的资格证书。一年多来，已经建立了2000多份运动处方档案，开出近500份运动处方。

“每天快走或者慢跑一个小时，少油少盐。”胡小忠开出处方并告诉她吃饭的时候，先吃青菜，控制米饭的摄入量。

收起处方，魏习桂开心地告诉胡小忠：“每天沿着家门口的环岛步道快走一小时，有4位邻居跟着我一起运动呢。听说运动处方有效，她们也想来试试。”

“我们门诊不光管理慢性病患者，以后打算把亚健康人群也管起来，医防融合嘛，欢迎你的老姐妹来试试。”胡小忠站起身，“来，我再教你一个锻炼的新动作。”

当好村民的健康管家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杜俊珠的午餐也送到了病房：菠菜炒肉丝和一两米饭。住院期间，每餐的用量由张蕾护士来管理，她翻开碗里的菜，看了看肉丝的数量，又在本子上做好记录，告诉老杜，这个量符合要求。

中午，岛上又飘起了小雨，兴隆村卫生室的村医糜巧妹打算下午去随访一个老患者——尹秀娣，高血压七八年了，每年气温降低的时候，她的血压波动就比较明显。

村卫生室设在兴隆村居委会的院子里，有两位专职村医，他们是世业镇卫生院派驻在这里的乡镇执业助理医师。由于岛是狭长型的，兴隆村和先锋村在岛的最远的两端，就设了两个村卫生室。

装上血压仪，带上几种常备药，糜巧妹背着药箱往村里去。卫生室出来就是一条河，房前屋后的能看到一块块菜地，沿着河走，不时遇到村民跟糜医生打招呼。走了不到10分钟，来到一个院落门口，院子里收拾地妥当，三层高的楼房气派，旁侧屋里出来一位老年女性迎我们进屋。

屋里摆着一张方桌，还有冰箱和燃气灶，原来是尹秀娣家的厨房。糜医生把药箱放在方桌上，取出一张表格，拿出血压仪，让老尹分别伸出左右胳膊测量。

村医糜巧妹正在入户随访。人民网 马焘焘摄

“150/90，还是高啊！药吃的怎么样？吃饭怎么样？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糜巧妹边听边填表，当听到“最近一个月手没得手劲，拿东西不稳”时，她停下了笔并追问起来。

“比如拿水舀子舀水的时候拿不稳，要试几次才行。”尹秀娣描述。

只见糜医生让老尹撸起裤管，用手按压了几处，自言着：“腿倒是不肿。”

老尹疑惑，干嘛要看腿？

“高血压容易诱发脑梗，手不稳是其中一个征兆，每周三市医院的心血管专家来坐诊，最好去看一下，排除一下风险。”糜医生嘱咐道，脑梗检查需要做CT，镇卫生院没有设备，需要到市里做，但联合门诊有转诊机制，也不烦心。

从老尹家出来，糜医生回到村医务室，把刚才随访的结果录入电脑。正录到一半，来了一位村民要配药。

她从电脑里调出这位患者的建档档案，看了下用药历史，又拿出血压仪给她测了下血压。“蛮正常！那就继续按原来的处方用药。”糜医生插入赵启珍的社保卡，费用直接通过社保卡结算，起身到药房拿出两盒厄贝沙坦递给她并嘱咐了一下用量，末了，又嘱咐了一遍一定少油少盐。

糜医生接着录信息，这个系统里有2015年至今的所有慢病患者的档案材料和随访记录。2015年，岛上对居民进行了大摸底，为高血压和糖尿病患者建立了电子档案，配置了家庭医生。目前，已建立电子健康档案1.27万份，建档率87.6%；65岁以上老人、慢性病患者等重点人群5185人签订个性化合同，签约率86.7%。经过这几年的干预，高血压患者中，Ⅱ、Ⅲ级高血压患者占比从原来的80%多下降到了33%。

转眼就到了五点钟，天已经暗下来，影影绰绰地灯光在村里渐次点亮，偶尔传来江中货船的汽笛声。

这一夜，杜俊珠还要再采一次血糖，凌晨三点。

专业化队伍初长成

周六，世业镇卫生院正常开诊。

早上9点钟，2岁的小宇被妈妈带来打预防针并做儿童保健。一进儿保科的门，小宇先扑向滑梯室，他妈妈先到签到处签到，前几天，卫生院给她打电话来接种计划免疫的乙脑疫苗。

“今年流感疫苗能打了么？”小宇妈妈问。

“已经申请了，但还没到货，你可以先登记，等疫苗到了，通知你。”工作人员告诉她。

岛上0-6岁的儿童有500多人，除了计划免疫内的疫苗，像23价肺炎、手足口疫苗、流感疫苗等自费疫苗也能接种。

这次打疫苗，小宇竟然没哭，他拿着呲水枪在留观室边玩边被观察疫苗接种后有无异常反应。

30分钟之后，小宇又来到保健科找宋伟政医生做儿保。

量身高、测体重，看看能否双脚跳，逗孩子说会儿了会话……宋医生拿出生长曲线表给小宇妈妈解释：语言、运动发育都正常，孩子这次的身高比中位线稍低，上次也是稍低，不必过于担心，回去还是要好好吃饭，每天保证至少一个小时的户外运动。

由于岛上每周来保健的孩子一般不到10个，每周六上午，宋伟政在儿保科出诊，其他时间则是在办公室做行政。卫生院一共有人员36人，为了缓解有些岗位人员不足的问题，一些岗位通过兼职来实现运转，比如做放射检查的医生也是全科医生来兼的。

虽是周六，郭淑鑫医生的诊室还是患者没有断过。

“大夫，我咳嗽一个礼拜了，还胸闷。”一位患者主诉。

郭医生拿听诊器听了听，给他开了个胸片的检查。

来到放射室，张先生摆好站位，郭医生开始给他拍胸片，拍完后，影像和郭医生的诊断通过远程会诊中心系统上传到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放射科。十几分钟后，审核返回，报告单打出来，显示的是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普放诊断报告单，审核医师是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医学影像科的副主任医师曹正生，诊断结果显示：两肺支气管炎。

郭医生给他配了药，张先生到药房来拿。

处方递过去，药师于淑雅审核了方子，签上自己的名字取出药，并告知对方用法用量。

于淑雅是卫生院引进的专职药师，之前在丹徒区人民医院也是做药师，2017年考编来到卫生院。两个旋转药架，一个两米多宽的药柜，还有一个冷链的医用冰箱，将药房填的满满当当。“药品从原来的100多种增加到了300多种，近乎都是国家医保药品目录里的药。”于医生拿出一盒药，“这个多巴丝肼片是治疗帕金森的，也是根据岛上老年人的需求这两年才上的药。”

此时，检验科的王圣勤正在给杜俊珠化验刚采到的血。

化验室里，几台检验设备同时在运转。“这几台都是这两年新买的，可以查C肽和胰岛素，还有这台可以检测血样来快速诊断急性心肌梗塞。”王圣勤是卫生院的专职检验师，2019年，晋升中级职称成为主管检验师，也是这一年，本科学习医学检验技术专业的文昱尹考到卫生院检验科，科室里有了三名专职检验师。

如今，镇卫生院医务人员中副高职称的有7人，本科学历占比从2014年的35%上升至2022年的80%。2015年至2021年，各级财政对卫生院累计投入资金3000余万元，包括人员经费、基本公共卫生经费,以及基建、设备经费等。

半个小时，检验结果出来了，吴玉珍从电脑上看到后通过远程诊疗系统传给了镇江的柳迎昭医生团队。不到一个小时，柳医生告诉吴医生，要先打胰岛素，并下好医嘱反馈给吴医生。

吴医生来到病房跟老杜说了下柳医生的意见。

村民的观念起了变化

下午的时候，我们去病房看老杜，她正坐在床上听收音机。

“打完针后还好？”记者问道。

“没什么不舒服的，测了血糖，降低了一些。医生说明天再根据今天的指标调整注射单位。”见我们来，老杜从床上站起来向我们迎过来，“医生几次打电话喊我来看，人家是对咱负责，咱更得对自己的健康负责，配合治疗。”

积极治疗、积极预防，岛上居民的观念正在发生变化。在口腔科干了二十多年的张新科医生体会颇深。

“能治给我治，能补给我补，尽量不拔牙！”正在看牙的张明军跟张医生先表了个态。老张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放在牙椅上，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波动的牙齿图样。

“你这个需要做根管治疗，但是现在牙周肿痛，得先消肿，等不痛不肿了再来治。”张医生还补了一句，“这个根管探查不收费，做一个根管治疗走完医保后大概400多块钱。”

说起这个小仪器，老张很得意，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到抽屉里。新配的，花了一万多，以前做根管治疗，他只能凭经验，现在，一目了然。

医生向记者展示根管治疗仪。人民网 马焘焘摄

诊室里，摆着几个口腔健康宣教的易拉宝，什么正畸、种牙的介绍都有。“以前大家来就是拔牙，现在洗牙，牙齿缝隙大了容易卡东西了都到我这里看一看。”老张指着其中一个易拉宝，每周三镇江市口腔医院的李勇刚医生还来出诊，要是想种牙的，也能直接收到他在镇江的门诊上去弄。

夜幕将近，又逢周末，门诊上已经没有什么患者，输液大厅里还有几位患者在输液。出了卫生院，记者在村子里转悠，河岸边有几棵橘子树挂满了果，一位老乡摘了好几个让我尝尝。我剥开，尝了一口：酸甜可口。路上，会看到一些入岛的车辆，时常有中年人带着孩子和礼物下车，大概是岛外的孩子们周末回来看望老人。

几天后，杜俊珠出院了，结算单出来，卫生院住院比市里住院报销比例高，省下了不少钱。

“回去我告诉圩子上有糖尿病的老邻居，镇上住院一样看的好。”笑容爬上了杜俊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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